柴发华文集 明滁知州戴瑞卿《重修启圣祠记》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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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2009年十一月十九日滁州日报刊出了盖德安先生的文章戴瑞卿考注。我细读此文之后,觉得盖先生索隐阐幽的探微精神以及求真践实的治学态度令人钦佩。然而我个人认为先生对原碑文的几处标点和几个注解也有一些不当之处,所以我重新对碑文进行了较为繁细的校点和考注。其实,我仅是一只语冰之夏虫,囿于寡闻,但本着相互学习、相互交流甚至争鸣的目的,大胆地作了部分的修正和补考。当然盖先生的考注也是瑕不掩瑜。于兹,我非常感谢盖先生能够为久匿于草芥之中的戴公碑文“吹尘拂土”并且首发原文;同时还期望同俦学友给予匡正。

碑文:

重修1启圣祠2记

启圣祠,非古也;自我世庙始也3。

帝若曰4:尊夫子即宜尊夫子所自出5。

是创于今而符于古者也。按至圣之先胄自有商6,弗父以克让闻7,正考以佐勋闻8,至防叔来奔,陬人倚立9。河源于天,莫可穷已;圣有发祥,自非偶然者。周制追王及季,大袷及稷,禘祀及黌10。仲尼道冠帝王,而议祀上下,不及正考父,此何以故?无亦以圣人之心而议圣人之礼。

若夫子,世祀宜当,自达孝锡,类随分致11,要期无悖王制。岂必起先灵与九京而尽馨洽之12,独计君师等尊耳?使身为王者师,飨王者祭。而叔梁大夫曾不得一飨庙祀之荣,夫子在天之灵又能自安乎?且进颜曾思孟以配飨13,而退其父伯鱼、颜路、曾点,即四子有灵,又能自安乎?否也。弗安则弗尊,非所以礼先圣先贤也。于是设祠庙,左祀叔梁大夫,而以四贤父各配其子。诚谓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以故昭代14。国学先期祭圣公,丁日祭先师15,载在祀籍不爽。世犹谓祭为夫子设,安得后之。繄16今郡县同时设祭庙主正官,而以他官奉祠祀,则精诚各殚,而后先无紊于伦,不允协乎哉?虽然,后世议礼者,所为尊圣,而圣心不然也。彼至孝,曷尝不欲生而致养,以慰其终身之慕?17惟是,风木老感。故孔子不免寄慨于亲年之当知,而四配独曾氏子以养终,至若颜、若思、若孟,均不能无遗憾焉。自此祠一立,其秩俎与乾坤并不毁18,即追王禘祠者大典,固炳若日星,而溯庙貌之森列,今安在哉?祠曰“启圣”直代大圣大贤而为之崇报无斁19,斯九流之所为仰镜,而万古之所为钦躅20也。

余始至滁,目击祠之圮甚,不党愀然21,曰:圣庙业已奉宪檄重新之矣,而圣所自出者宁容已乎。乃庀良鸠佣22,费无扰公,役不侵民,不逾时告成,济济逢掖,稽首若抟23,谓于赫圣师无复惧不歆祀,而蒸鑰无斁,既閟且康24。余不觉浣然25,为叙其始末如此。

时皇朝万历壬子岁仲春吉日

奉直大夫直隶滁州知州临海戴瑞卿撰并书

注释:

1重修:戴瑞卿擢滁阳,睹“启圣祠”已颓圮不堪。以己俸,葺理其祠。文曰“庀良鸠用,费无扰公,役不侵民”是也。

2启圣祠:古时各地文庙(孔庙)的属庑。国学规制立祠于后殿。明史录“赦天下儒学,皆于文庙外别建。启圣一祠,以配之亲配享,以三儒之亲从祀”父子各安其位,纲常正而伦理明。又述“凡学别立一祠,中叔梁纥,题启圣化孔氏神位”而有些地方称“崇圣祠”

文中滁之“启圣祠”明代世宗朱厚熜颁诏所建,尊夫子所自出,配以诸先儒所启者,以祀之。

3启圣祠,非古也;自我世庙始也。启圣祠古时没有,唯明开始所建,戴言极是。据考“至嘉靖九年,诏辅臣张璁厘正祀典,启圣公始有专祠”明史录“圣师之祭,始于世宗”又载“大学士张璁言:先师祀典,有当更正者。叔梁纥乃孔子之父,颜路、曾昽(皙)、孔鲤乃颜、曾、子思之父,三子配享庙庭,纥及诸父从祀两庑,原圣贤之心岂安?请于大成殿后,别立室祀叔梁纥,而颜路、曾昽、孔鲤配之”翌年,国子监建启圣公祠成。

4帝若曰。皇帝这样说。若,指示代词,此,这个。王充论衡-自然:“以若说论之”帝,指世宗。

5尊夫子即宜尊夫子所自出。夫子,指孔子。夫子所自出,指孔子和先儒的先人们。

6按至圣之先胄自有商。孔子的先世是商代王室。史记曰:“孔子布衣,传十馀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7弗父以克让闻。弗父,即弗父何,宋湣公长子,孔子的先祖。史录“孔子,宋微子之后。宋湣公生弗父何,以让弟厉公。弗父何生宋父周。周生世子胜,胜生正考父,正考父生孔父嘉,五世亲尽,别为公族,姓孔氏。孔父嘉生子木金父,金父生睪夷(祁父),祁父生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叔梁纥生孔丘。

杜预言:“弗父何,孔父嘉之高祖,宋湣公之长子,厉公之兄也。何嫡嗣,当立,以让厉公也”

8正考以佐勋闻。弗父何曾孙正考父,辅佐宋戴公、武公、宣公,皆为上卿。但正考父不自满假,每一受命,益增其恭。又自奉甚俭。史记司马迁录“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其恭如是。

杜预言:“圣人之后,有明德而不当大位,谓正考父。”

9至防叔来奔,陬人倚立。孔父嘉曾孙曰孔防叔“畏华氏之逼而奔鲁,故孔氏为鲁人也”为防大夫,故曰防叔。鲁有东防西防,防叔所治为东防,在今费县东北。

陬,集解徐广曰:“陬音驺。孔安国曰‘陬,孔子父叔梁纥所治邑’。”是邑名,昌平,乡号。孔子居鲁之邹邑昌平乡之阙里也。正义括地志云:“故邹城在兖州泗水县东南六十里。”“陬人倚立”的意思是陬地的人们凭借着防叔的有德之治而有所立。

10周制追王及季,大袷及稷,禘祀及黌。追,追思;大袷(jiā),大,扩大之义;袷,通“夹”引申义为“珍藏,小心地奉祀”禘祀,皇家的祭祀。黌(h髇g),学校。句中的“季”“稷”为周之有德的先人。

11自达孝锡,类随分致。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锡,通“赐”馈赠之意。碑中原文的意思是当然要达到把孝礼传递下去的目的,就要把相同的(人和事)分别放致。

12九京而尽馨洽之。九京,京,古义“大”左传-庄公二十二年:“八世之后,莫之与京”九京,就是九圣。明史录“奉皇师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帝师陶唐氏,有虞氏,王师夏禹王,商汤王,周文王,武王,九圣南向。左先圣周公,右先师孔子,东西向”馨,美德。唐刘禹锡陋室铭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13且进颜曾思孟以配飨。颜,即颜回,字子渊,父亲颜路;曾,即曾参,父亲曾皙,名点;思,即孔纥,字子思(孔子嫡孙),父孔鲤,字伯鱼;孟,即孟轲。子思受教曾参,子思再传孟子。

14以故昭代。昭代,辈分之义。古有昭穆之分。国语-晋语四载宁庄子说:“康叔,文之昭也;唐叔,武之穆也”周礼-春官载:“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左右”郑玄注云:“先王之造茔地,昭居左,穆居右”又注“自始祖之后,父曰昭,子曰穆”礼记-祭“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

有学者研究指出:这是宗法制度对宗庙或墓地的辈次排列的规则和次序。二世、四世、六世位于始祖之左方,称“昭”;三世、五世、七世位于始祖之右方,称“穆”

15丁日祭先师。明史录“又定每岁仲春,秋上丁日御殿传制,遗大正祭先师及配位”旧时,每年二月和八月的上丁日(入月后所逢第一丁日)即为祭孔的日期,古称“丁祭”

16繄,音yi。古语气词“惟”之义。句首。左传-隐公元年“尔有母遗,繄我独无”

17曷h椋瘢训馈!盾髯樱抗罚骸瓣氯羰嵌梢猿止酰俊?

18秩俎。秩,官吏的俸禄。荀子-王霸:“重其官秩”引申为官吏的品级等次。俎zu。祭祀时盛牛羊等祭品的礼器。“秩俎”在此文中是指祭奠先儒所奉祀的礼品档次。

19崇报无斁。斁,有两个含义,其一音d苹怠c鳎苛趸堵舾陶哐浴罚骸胺径恢怼保黄涠魕欤悖岱场!妒吩唬骸拔偽敚迶尽薄4舜阊岱持濉?

20钦躅(zh鷒)。令人恭敬的足迹。钦,恭敬;躅,足迹。孔稚珪北山移文:“尘游躅于蕙路”

21不党愀然。党,通“倘”偶然。荀子-天论“怪星之党见”愀然,音qiǎo,脸色改变的样子。

22庀良鸠佣。庀pi,具备、治理的意思。鸠,聚集。此句意思为准备和聚集好的和有用的人力和物力。

23济济逢掖,稽首若抟。逢掖,古义“大袖子”礼记-儒行“衣逢掖之衣”原指孔丘少时所穿的衣服,后指儒生所穿之衣。这里借指儒生。

24蒸鑰无斁,既閟且康。蒸,同烝(zhēng),冬祭;鑰,同禴y鵨,夏祭。诗经-小雅-天保“禴祠烝尝”其中“祠”为春祭;“尝”为秋祭。閟,音b欤腹乇眨晡魃鳌?担馑际前材蚍崾1n闹写司湟馑际侵付募漓胫衩挥斜黄苹担ㄐ屑漓肜竦娜耍┬睦锍渎派髦囟材椤?

25余不觉浣然。浣,古字“澣”音hu鄋。唐代规定官吏每十天休息沐浴一次叫浣。李白朝下过卢郎中叙旧游诗云:“复此休浣时,闲为畴昔言”引申义为每月上旬、中旬、下旬为上浣、中浣、下浣。此句的意思是我没有感到要休息,言下之意为不觉得劳累。

校后记

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浙江临海进士戴瑞卿知滁。期间重淳化民风,建庠序,倡学业,浚瀼流,修地方志,立“箐莪馆”以兴文教,起钟楼,严保障,清狱讼,广树艺,致使民困已苏,百业兴旺。政绩斐然。

特别指出的是,戴瑞卿在滁事必躬亲,体恤民众的甘苦。他尊师重教,以德理政,以文整饬吏治,以歌咏代替鞭笞,以净化民风为己任。他尽心效仿唐韦应物、李德裕,宋欧阳修等前任的有德之作为。可以这样说,戴瑞卿知滁的确是当时滁州人的幸事。

1612年重修的“启圣祠”是他重视教育的一个标志性的建筑物,也是戴瑞卿等古代文人心灵的圣地。祠的建设过程既艰辛又执著。戴瑞卿自己筹集资金,正如碑文中所说“乃庀良鸠佣,费无扰公,役不侵民,不逾时告成”祠建成之后“济济逢掖,稽首若抟”的空前盛况,应该是明朝滁州地方教育史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启圣祠架构完备“尊夫子即宜尊夫子所自出”体现了古代封建社会的具有普遍意义的道德标准——纲常正而伦理明,同时也反映了古代文人(儒生)对先师孔子的顶礼膜拜的心情。此举对明朝的社会公德建设也有着积极方面的意义。戴公的有效“举投”受到了滁州人的赞许和倍加的崇敬,后人又建甘咏祠,合祀陈(公琏)戴(瑞卿)二公,彰显其高风懿德。

戴公亲自撰写的碑文,一气呵成。起承转合的章法运用,自如洒脱;思绪进出又任意开翕;引经据典,随手拈来,皆成道理;情愫流露自然而感人,无雕琢之嫌。“余始至滁,目击祠之圮甚,不党愀然”和“余不觉浣然,为叙其始末如此”两句渗出了他的至性至情。此乃春秋笔法,秦晋之文风,不愧为同类文中的精品。